清晨是什么时候?寅时已过,天地间有了蒙蒙的白光;辰时未至,万物还没有泼辣辣的醒来。
这时候,二月的栖城,天地间都是雾,张开眼,雾似能漫进人眼中来。比龙婴与青羽初见那日还浓。
“能证明‘天’的扇子,做好了?”龙婴冷冷道。
内心深处,他在喊:“不要这么麻烦!只要你向我低头,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,只忠于我一个。你好好的求我,什么要求我都会考虑的。”
青羽道:“嗯!”低头,打开一只桶子,桶子里躺着一把团扇。“请少城主亲手拿起。”她道。
龙婴狐疑的瞄了她一眼,探手入桶,感觉到一股寒意,但却没什么湿气。这桶子里也许是用冰块镇着、又用石灰吸潮。
陈静明见到秦歌的尸体时,曾顿足:“尸体你们不用冰镇房间再用石灰吸潮?坏了怎么办?!”这把扇子莫非也是尸体,所以要如法炮制?
龙婴的手指已经触到扇柄,并不冰手,扇柄上缠了一层棉布,柄子材料大约是木头。他拿起来,没有什么事发生,这好像是一把普通的团扇,只不过团扇的中间,画了一只眼睛。
画了一只眼睛,就要混充天眼么?荒唐!他想叱责,又觉得青羽不至于如此粗疏。
那只眼睛,忽然流下泪来。
血泪。
清澈透明的泪珠,在眼睛中涌出,滚下来,变得血红。
旁人都惊叫起来。龙婴也刹那间倒吸一口冷气。他目光如电,看出眼睛下面似乎涂了什么粉末,被血泪洗刷开,正待细看,“呼”!火焰燃起。
货真价实的火焰,全无预兆的“呼”燃起,倾刻间吞没扇面。“少城主小心!”侍卫高呼着,就要扑上来表达忠心。
这种小火,何需他们保护。龙婴早已把扇子丢在地上,看它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,连残骸都没留下一点,只余扇柄与边框。若说扇面是布帛纸张等易燃物所制,为何烧后看不见余烬?
龙婴面色发白,一字字问:“这是天之扇?”
“天若有情天亦老。”青羽轻声答,“这是天老扇。”
天若有情,天也会死去;天既有情,人又怎能无情!
她以这把扇,求他对她的朋友留情。
龙婴长长吁出一口气,仰起脸:“你赢了。”
他的目光,与小罗刹相遇。小罗刹今日打扮精心,面上用了上好的宫粉、涂了新制的红蓝花胭脂,艳色扑人,煞是好看,此刻血色忽然褪去,宫粉与胭脂无所依托,像纯白艳红的一个面具,贴在一个无色的娃娃脸上,甚是诡异。
她指着侧前方的宫墙:“哥哥,那里、那里——”
龙婴凝眸望向那边,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动静。功聚双耳、听得仔细了,才似有极轻微的呼吸。是站得远远的侍卫、又或者什么神秘人物?为何小罗刹这样紧张?他全神贯注,向那边走出两步,忽心底叫一声:“不好!”
回头,小罗刹收回手,手指甲的尖儿正抚过青羽的脖颈。
“你敢!”他吼。双臂怒振,小罗刹毫无抵抗飞出去,裙裾扬起、似一朵失血的花。青羽脖颈上鲜红的烟花,同它一起绽放。
雾蒙蒙的夜晚,天上略有几颗星,月光很柔和。地下结了一点霜,是栖城难得寒冷的日子,想必快到过年时分了。一个少年坐在池塘边,将一个东西丢进塘里去。
“丢的什么?”有个人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,却很自然的在他身边坐下。
“一个女孩子的塑像。我不忍心指证她。”他温言回答。
“呵。”她扬了扬头,“女孩子。”
“每个故事都有结局、也总会有人死去。我只是没想到先死的会是我,一点也没想到。”他转头看她,“我不怪你,真的。”
“怪我什么?”她咕咕的笑,头倚到他肩上,困得要睡着。他的肩没有温度,但是不冷。有的时候,不冷就已经足够温暖。他让她安心。
(没有梦就是好梦,是谁说的?奇怪。她模模糊糊的想。)
“不要睡,你该回去了。”他道。
“回哪里?”她累得要命,腿像麻木了,完全不想抬起来,“我跟你在一起不好吗?”
“你不是真的这样想的。”他笑,推她,“只要知道我不怪你就好。我感谢你。喂,回去吧,他们在等你。”
“他们是谁?”她生气,“你又是谁?你有什么权力决定我要到哪里去?”
他在她额角亲了一下:“别害怕,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,青羽。”
“啊,我叫青羽。”她茫然的想。他一定在她背后推了一下,因为她飞了起来,轻飘飘的,猛然跌入一个疼痛的地方。天,她的脖颈疼痛得像要裂开!她*起来。
“醒了,醒了!”有人惊喜的叫。
对,她是青羽,她想起来了。青羽、先生。有了青羽,还应该有一个人叫先生。“先生呢?”她问,声音低哑得像劈坏的二胡。
“青羽,我在这里!”有人紧握她的手,胡子摩挲在她手背上,有点疼。不过很好,疼,说明她已经回到人间来。
“你是龙婴。”她看清了这个人,在心里道。她从没见过龙婴这么狼狈的样子,胡碴青青的冒出来,都没有刮。他看起来像一下子老了十岁。
他不是谢扶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