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虹摇摇头:“夫君不必自责。“”
“如今烽烟四起,就是换作其他路线,也未必就能保得平安。”
“在这乱世之间,想要长久的安稳下来,必须寻到强有力的庇护。那王玺,有勇有谋,短短几年,就能从一介流民,异军突起,占据湘洲,黔中,八桂等地。听闻他治军森严,从不扰民。又是个能礼贤下士的人。在他治下,百姓安居乐业,百废振兴。”
“妾观眼下各地割据,只知称王争霸,烧杀抢掠,争夺地盘,对百姓安危置之不理。有王侯之相的,也唯有他。”
“夫君选择投奔王玺,总比投靠那些短视之人靠谱的多。何错之有呢?”
江隽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夷光死后,我本心灰意冷,不想再卷入王侯之争。”
“谁料想,如今烽烟再起,生灵涂炭,连偏安一隅都不能了。”
“我之所以选择王玺,不过是因为他的那点仁心。希望他真的如我所想,也守得住他的初心,待百姓好一些。让这天下太平一些。”
南虹握着他的手道:“夫君素有识人之能,怎今日说话这般不自信起来。”
江隽轻叹一声道:“当初我和文重、姜闻 在诸皇子中选择了信芳,助他登基,又帮其吞并北胤,可谓天下一统,周边再无强敌环伺。我们都以为新安从此扬眉吐气,百姓们从此过上好日子。可我们全都错了。信芳在诸皇子中,的确算能力强的,但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品性。”
“一个帝王,哪怕能力差一点,只要能明辨是非,听从劝谏,知人善用,让官员们各司其职,千百年形成的那套官僚体制,也能让整个秩序有条不紊地运行下去。最怕的就是刚愎自用。”
“我劝新皇, 要广施仁政,好好安抚北胤百姓,他偏反其道行之。屠了北胤皇室,还有整座上京城不说。还说斩草务必除根,必须乘胜追击,将蜀地也拿下,不能让北胤皇族,有一人存活于世。”
“此话好像也没什么大错,错就错在蜀地占据天险,易守难攻。川人又勇猛坚毅,从不畏死,而那赵黎,小小的一个分封王,居然文韬武略,无一不精。围剿了两三年,川人死伤无数,新安军死伤更多.....”
“皇上就此罢手,也未尝不能善后,他偏就不认邪,不信自己拿一个小小的蜀地没法。多次大肆募兵,终是招致天怒人怨,国内动乱。”
“北境的戎族,西边的大融,趁机来犯,吞并燕云十八州等关塞要地。皇上不得不分出大部兵力出去,赵黎则出了川,收回了秦地,陇西,打来打去,北胤又快回到了人家赵家手里啦。这是何苦来着。”
说到这里,江隽满脸的沉痛:“当初新安军大胜,信芳置酒大宴群臣,群臣歌功颂德,欢欣雀跃,他却面无喜色。看向姜闻时,眼中满满的猜忌。”
“当时我就猜他会过河拆桥,悄悄写了封密信给文重,让他不要贪图荣华富贵,赶紧急流勇退。文重却不肯信我,还说我多虑了,自己的好哥们儿做了皇上,怎么都会给他个异姓王当当......\
“也幸亏我退身及时,远离了金陵那个是非之地,不然,说不定也落得个抄家灭族的结果....”
南虹握着他的手:“你辞官以后,整日郁郁寡欢,最后干脆避世,隐居杭州西湖边上,做起了闲云野鹤。可我知道夫君依然心怀天下,情系万民。”
“你不理世事,不是真的不想理,而是看透了一切。”
江隽拨了拨眼前的树枝,让火稍旺了些:“这世间最难的就是识人,哪怕我和信芳相识多年,都不知他会弄成如此局面。我以为只要解决了北胤,就万事大吉。却不知道,从一开始,我就走了步烂棋。”
“想要一统天下,四海臣服,不仅仅要靠武力,还有人心向背。”
“信芳的能力,原只能做个守成之君。我却帮他谋下北胤如此广阔的疆域。他能不膨胀,不嚣张吗?”
“打天下不易,守天下更难,德不配位之人,是坐不稳那么高位置的。他本就不配。也没有德行,让敌国臣民信服。以至于,如今内忧外患.\
\既然所有的根由因我而起,所以我必须站出来结束这一切....”
夫妻俩人絮絮说着话,越到深夜,他们越饿。
一向不事稼穑的他们,开始商量起明日如何寻些吃的,填饱肚子。如今到处都是战火,连山都被烧秃噜了,想要找口吃的,真心的难。
南虹满脸愁容地问道:“如今我们没了马匹,光靠着两条腿,不知道多久能走到湘洲。”
江隽柔声安抚她道:“此处是吕梁的势力范围,离湘洲已经不远了、如果脚程快,又不出意外的话,我们再走三四天,就能到湘洲界了。”
“江麟这孩子聪明机警,身负武艺,又有两名高手相随,说不定已经到了湘洲,等他见到了王玺,一定能搬来救兵,前来接应我们。夫人一定要打起精神来。”
南虹点点头,脸上现出一丝希冀来,双手合十道:“但愿麟儿此行顺顺利利。”
说完她探究地看向江隽:“夫君从前不是曾与吕梁有故吗,我们是否去寻些帮助,要点补给,或是马匹。”
江隽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道:“你呀,也是饿糊涂了。”
“你的夫君是何许人也,只要去了,怕是就走不了啦。还能去成湘洲不?”
南虹轻笑一声:“是啊。夫君盛名天下,就像块香喷喷的大肥肉,人人都想抢到手。”
江隽刮刮她的鼻子:“有你这么说自己夫君的吗?”
“唉,说的我肚子更饿了。好想吃口肉啊。”
“我也想吃。等到了湘洲,我定能吃下一头老母猪。”
南虹一直都是优雅得体的,难得听她说句粗鄙的话。江隽都觉新鲜:“看来贵妇饿上三天,也和村妇没什么两样啊。”
南虹娇嗔一声,靠倒在他的怀里:“你真是乌鸦撞到了黑猪身上,光笑别人黑,不知道自个黑。”
“你看你现在胡子拉碴的,就像个野人。我都不嫌弃你丑呢。”
两人互相取笑,深情地对视着,南虹攀着他的肩膀问道:“如今,没有了向导,夫君怎还知道这路怎么走,可是从前去过湘洲的。”
江隽赞赏地点点头:“二十年前,湘洲大疫,我陪周信芳前来湘洲赈灾。”
“当时也曾路过这个破庙。只不过当时这里很是繁盛,有着几十僧人,外面的大树上结满了果子。不像现在这般荒凉.....”
站在坍塌的佛殿内,看着缩在一起的患难夫妻,看着十几年后的那个自己,和已经是妇人的南虹,江隽忍不住热泪盈眶。他怎会不识得去往湘洲的路呢,他就是在湘洲见到的夷光啊。
他牺牲了那么多,夷光牺牲了那么多,最后的最后,竟像是一场笑话。
第二日,天没亮,夫妻俩就拄着棍子,继续上路了。他们沿着小路慢慢行着,小心地查看着路况,以免再次遭遇袭击。
好在此处贫瘠,贫瘠的连草皮都没有,自然也就少了强盗,流匪。但也因为途经的都是不毛之地,他们少不了要忍饥挨饿。
这一日,无惊无险。
第三日,第四日,江麟他还没带人来。
夫妻俩已经开始慌乱起来,素来养尊处优的他们鞋子都烂了,娇嫩的脚上起了水泡,身上的衣服也被荆棘,拉破了一道道口子。夫妻俩又累又饿,腿都在直打摆子。
天上下起了雪碴子,起风了。
两人弓着身子,在风雪中,艰难地前行着。他们衣服本就单薄,那风又无孔不入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两人冻得瑟瑟发抖,忍不住要哭出声来。
好在天见可怜,就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,远处荒坡上出现了一处房舍。
满身疲惫的夫妻俩,互相鼓励着,搀扶着继续前行,终于在天黑时,走进了那处小院。
院子里很是破落,主人早就不知去向。
屋内几经洗劫,早就没有了什么好东西,翻遍主屋,灶房,和整个院落,硬是一粒米都没找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