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两个丫头吃上了热乎乎的馒头,巷中观望的流民们终于动了。他们蜂拥而出,潮水一般向着装馒头的箩筐涌来。
若不是畏惧披甲的部曲们,畏惧他们手中折射着锋芒的刀剑,这群人能一拥而上,将所有的粮食和衣物全部抢光。
贱民巷中的流民排成了三队,想要领馒头喝热粥,再领到一件旧衣,他们得先到端王部曲处登记自己的身份信息。
很多流民大字不识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说不会写,部曲们只能根据他们的发音,记个大概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自他乡,有些人得了病口不能言见不了光……这些又给登记工作增加了难度。
长长的队伍从巷口排到了巷子里,一眼看去,只能看见乌压压的人头和他们满眼渴望的目光。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静默着排着队,等待着部曲登记他们的名字,等待着热乎乎的馒头和粥水。
每个流民两个馒头一碗热粥,馒头是杂粮面做的口感粗糙,热粥是杂粮米熬的,颜色发灰。
这是谢昭平日里碰都不会碰的食物,可是每一个领到馒头和热粥的流民都很高兴。他们大口咬着馒头就着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粥水,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。
匆忙从旧衣坊买来的衣衫上打满了补丁,穿起来也不合身,可是不少人还是迫不及待地脱下了烂成了布条的旧衣,裹上了略显宽大的“新衣裳”。
谢昭从队伍旁边走过,听见流民的低语声。
他们说:“馒头真好吃啊,又软又甜,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。”
他们说:“新衣裳真暖和啊,你看,我穿着是不是精神了?”
他们说:“端王爷端王妃好人啊!今天起我一定每天都对老天磕头,让老天爷保佑端王爷夫妇长命百岁。”
他们说了很多,谢昭已经记不清了。他只记得自己从队伍旁边走过时,每一个看他的百姓,眼神中都充满着感激。
谢昭原本只是想做点善事,顺带给雒阳的官员添点堵,可是走了一圈后,他百感交集。
这就是大景的子民,这就是他平日里看不见瞧不着的百姓。用乐安的话说,这群人,就是大人物口中的“蝼蚁”,可就是这群“蝼蚁”给了他极大的触动。
师乐安回来时,就见谢昭正眼神复杂地站在粥桶旁边:“嗯?王爷,怎么了?”
谢昭勉强笑了笑:“先前我随着皇兄和同窗到雒阳游学,我自以为,同师长一起深入民间,了解了民间疾苦。可现在才发现,原来我看到的那些根本算不得苦,只能算作士族的牢骚。”
谢昭轻笑一声,像是在嗤笑自己的天真和浅薄。他抬起左手捂住眼睛,声音轻得像是要随风散开:“昨夜你同我说那些话时,我其实并没有很深刻的认知。哪怕今日随你来为他们发粮食和衣衫,也带有别的目的。乐安,见过他们之后,我惭愧。”
师乐安其实很能理解谢昭,任何有良知的人,面对自己的同类遭受苦难,内心都会饱受煎熬:“是啊。东都雒阳花团锦簇,达官贵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却有这么多百姓在苦苦挣扎。”
“王爷不用惭愧,君子论迹不论心。您今日来了,为他们带来了食物衣物,接下来还要为他们解决生计,他们只会感谢你。”
好一个君子论迹不论心,让谢昭的心情好受了不少。放下衣袖后,谢昭眼神逐渐严肃:“陛下登基至今,大景之内海清河晏,没想到就在雒阳,就在天子脚下,有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。雒阳官员失职,该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