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阿昭你是铁骑中最普通的一名将士,你又会如何看待铁骑?如何看待自己正在做的事?”师乐安的问题问住了谢昭。
谢昭沉默了许久,才慢悠悠地给出了回应:“乐安,我知晓你的意思了。”
“确实,对于普通将士而言,他们只在意军饷军功,不少人是被朝廷逼迫着进了戍边军。他们啃着蒸饼喝着没有油水的菜汤时,将军们却能喝酒吃肉。这确实能激励一些人发奋,让他们在战场上奋勇搏杀赚军功,但是更多的人,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。”
“将领们可以在营房中无怨无悔呆上半生,小将们对营房毫无眷恋没有归属感。这就是你站在高台上,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。”
见谢昭理解了自己的意思,师乐安欣慰又沉重:“是的,就是这个理。我一直记得老卢说过的话,老卢说就算养条狗也要让他们吃饱,可是我们的将士没有吃饱。”
“非但没有吃饱,还要面对不可知的危险,行为越界就会有军法伺候。当然,军纪严明肯定是对的,只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对下面的将士好一些。”
“阿昭你还记得雒阳城的那些流民吗?记得他们送我们的礼物吗?你对他们的好,他们会记得。你对将士们的好,将士们也会记得。”
谢昭微微颔首,“我明白了。大营不该成为普通将士心中的牢笼和噩梦,应当成为他们信任的存在。能让百姓信任的队伍,首先要让自己的将士信任。”
师乐安舒了一口气,她的目的达成了。她就知晓谢昭能明白她的意思,因为在雒阳城外,这位年轻的王爷就感受到了民心的存在。
而将士们褪去了身上的铠甲,也是大景的百姓。他们有心也有情,即便军队将他们淬炼成了锋利的刀剑,他们心里也会知晓谁对他好,刀锋该保护谁。
沉重的话题就此结束,师乐安再次对着门口的方向唤道:“圆圆,继续上餐食。”转头后她看向呆愣的谢昭,笑道:“王爷可是幽州之主,怎有饿肚子的道理?”
谢昭哑然失笑:“方才我还在想,今夜你我会不会住在这间地窨子里,更加深入的感受将士们的日常生活。结果你转头就给我开了小灶,王妃,你这样不行啊。你如此纵容本王,就不怕本王成为昏聩的藩王?”
师乐安哭笑不得:“年纪轻轻又说傻话,我家阿昭怎么会昏聩呢?”
说话间小圆端着两大碗牛肉面走了进来,乳白色的面条上漂浮着大片的牛肉,油花间点缀着墨绿色的蒜叶和香菜碎。
师乐安将其中大的那一碗放到了谢昭面前,笑吟吟地说道:“吃吧!吃饱了才能长得又高又壮!”
吃饱了,才能和铁骑中那些傲慢的将领继续斗智斗勇。
*
失去左腿的第八日,张见杵着拐杖,第一次走出了军医处的通道。
这个过程并不顺利,短短两丈路,他走了两炷香的时间,期间拐杖险些脱手让他摔倒在地。
走出通道的那一刻,七月炙热的阳光洒在了张见满是汗水的脸上。大滴的汗顺着他眼角眉梢落下,他眼眶通红,分是汗水入了眼里刺激得还是自身心绪难平。
七月的太阳火辣辣,晒得人皮肤生疼。张见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堆积着乌云,乌云之下的他冷得厉害,比寒冬腊月站在长城上值守还要冷。
挪到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后,张见将拐杖放在了一边,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残缺的左腿。左腿上缠了厚厚的纱布,纱布裹着创口处,形成了突兀的球形。
张见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着纱布,可无论他怎么祈求上天,他的腿再也长不出来了:“呵。”
干裂的嘴唇因为这一声苦笑裂开了口子,鲜红的血从裂口处渗了出来,腥甜的气息缠绕在口鼻间。张见笑了一声后垂下了头,睫毛下的双眼乌沉沉,看不见一点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