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雨连绵,护城河水泛着森森靛青,倒似谁人倾了半砚宿墨。
城头“安民”黄旗在阴风里卷了边儿,瑟瑟如寒蝉振翅。
昔日摩肩接踵的大街,而今青石板缝里钻出蓬蓬蒿草,几片枯黄纸钱粘在褪色的酒幌子上,飘飘摇摇总不肯落地。
忽闻铜锣破空,两个戴乌纱面衣的衙役抬着榆木棺匆匆掠过。
道旁悬壶堂前挤满蒙面百姓,老郎中举着戥子称药,额间汗珠子把艾草灰冲出道道沟壑。
有个穿油绢衫的妇人瘫坐在石阶上,怀中稚儿裹着杏黄符咒,小脸烧得如灶膛里将熄的炭火。
城西大悲寺的晚钟撞了三响,惊起满城乌鸦。黑压压的羽翼掠过琉璃瓦歇山屋顶,正落在慈幼局照壁上——
那朱门早已贴了官封,檐下匾额结满蛛网,倒是角门处日日泼出浓苦药渣,把素台阶染作褐黄颜色。
城南莲花桥下浮着些青黑物事,野狗嗅了半日终究掉头而去。
桥洞蜷着个裹麻布的老乞儿,忽从怀里摸出半块硬如石头的炊饼,就着河水吞咽,却见水面上漂来盏荷花灯,烛火早灭,粉绢花瓣上歪歪扭扭写着“慈母王氏引魂归乡”。
子夜时分,城东济世堂仍亮着昏黄灯火,穿葛布直裰的医官正往铜炉里添艾叶,白烟顺着格栅窗棂漫出去,与邻家焚化的纸轿马烟混作一处。
更鼓声里,不知谁家小儿啼哭乍起,惊得巡夜人手中灯笼乱晃。
那点惨红在空荡荡的长街上飘摇,竟似阎罗殿前未收走的引魂幡,照着青灰砖墙上新贴的告示:“近日疫气流行,一户染疾,比邻连坐......”
纸角在风里簌簌作响,终是扯破了半边,露出底下正月里残存的“春满乾坤”红纸,那“乾”字金粉犹在暗处幽幽发亮。
京中连发三道召令要她回去。
可卫鸿落却留下了,她细细思索着药食足否......还要添医官吗......又新病几人,病逝几多......
“小将军。”鸣玉匆匆而至,亦是疲惫面色,他揉着眉心缓缓道,“灵儿晕了......”
他止住忙要起身的她,沉声道:“是累倒,染尘在那——”说着轻轻搭上她肩,“小将军歇会儿吧......”
“无事......”她本想抚去那手,却不提防被打横抱起——
“放心,有我。”鸣玉浅笑一下,抱着她大步朝内室走去,“小将军可不能倒......”
她被放下时还是一脸错愕,愣愣望向榻边那人:“你不走?”
“自然是要看着小将军睡下。”他坐在那,像尊一动不动的瓷像。
真是......本来还想假寐......
这人愈发放肆了......不过他说得对,她不能倒,南陵会撑过去——
鸣玉静静望着那不安的睡颜,指尖轻轻抚平她禁蹙的双眉......
疫病最是熬人......但总会过去......
三月后——
也算尘埃落定,药染尘和药灵儿不愧是药谷传人,制的防疫散颇有奇效——新感渐少,病逝者寥寥无几。
卫鸿落走入书房,望着那消瘦病弱却仍埋首公务的县令——他素有肺疾,连月昃食宵衣,竟至咳血......
“将军。”他连忙起身见礼。
她在一旁坐下,起初是要问罪,可这几月瞧着他忙前忙后,夙兴夜寐,倒的确是个为民的好官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