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桂芬的目光落回炉膛,橘红色的火焰正稳定地燃烧着,暖意顺着铁炉壁漫到指尖。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跳动的火光,喃喃自语:“今朝… 今朝该是发工资的日子了呀。” 话音刚落,远方传来海关大楼悠扬的报时钟声,“当 —— 当 ——”,浑厚而辽远,像从时光深处走来的信使,宣告着新的一天,正在这座苏醒的巨大城市里,伴着炊烟、鸟鸣与市井声,徐徐展开。
阿咪不知何时跳上了窗台,正用爪子拨弄着君子兰的叶片,水珠 “啪” 地落在它的鼻尖上,吓得它 “喵” 地一声蹿回藤椅,倒惹得桂芬和王嫂都笑了起来,笑声混着炉火的 “噼啪” 声,在灶披间里轻轻漾开。
灶披间的炉火越烧越旺,橘红色的光映在桂芬脸上,把她眼角的细纹都染得暖融融的。可她心里却像揣着个不停晃悠的秤砣,七上八下的 —— 上个月车间主任刘胖子在会上拍着胸脯保证的增产奖金,到底能不能兑现?那两百块,对她来说可不是小数目,够买小半袋米,够给婷婷交两个月学杂费,还够给阿咪买一整年的驱虫药。
“桂芬嫂子,想啥呢?脸都快贴到炉子上了。” 王嫂把发好的面团揉得 “咚咚” 响,眼角的余光瞥见桂芬盯着炉火出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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桂芬回过神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围裙上的煤灰蹭到了脸颊:“在想厂里的奖金呢。刘主任上个月说,要是超额完成任务,就给咱增发两百块。”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,像是怕这念想被风吹跑了似的。
王嫂手里的擀面杖停了停:“刘胖子的话你也信?去年他说给咱换台新缝纫机,到现在不还是那台吱呀响的老古董?” 话虽这么说,她嘴角却带着笑,“不过要是真能发,你打算咋花?”
提到这个,桂芬的眼神一下子热切起来,像炉膛里猛地窜高的火苗:“要是真能多拿两百块… 就能给婷婷买那双她心心念念的白球鞋了。” 她往窗外望了望,仿佛能看见女儿背着书包路过百货公司的样子,“小姑娘念了有小半年了,每次放学路过百货公司那橱窗,脚就像被钉住了,眼巴巴地看不够… 有次还跟我说,要是能穿着新球鞋参加运动会,肯定能跑第一。”
王嫂听得直点头:“婷婷那孩子是机灵,上次巷子里跑跳房子,就数她蹦得最高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 桂芬的声音软了下来,心底泛起一丝酸楚的甜蜜。她想起女儿上次在巷口玩时,布鞋的鞋底磨破了个洞,露着的脚趾头在泥地上蹭来蹭去,却还是笑得一脸灿烂。学校里马上就要开运动会了,那是女儿盼了好久的大日子,她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念叨,说要代表班级参加百米跑。
想到这里,她放下火钳,撩起围裙一角仔细擦了擦手上的煤灰。围裙的布面已经磨得发亮,擦过的地方留下几道深色的印子。她小心翼翼地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橡皮筋捆着的、皱巴巴的红色塑料皮记事本 —— 那是厂里去年发的劳保用品,封面的塑料已经起了层白霜,边角也卷了毛。
她解开橡皮筋,“啪” 的一声,本子弹开了。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,还沾着几块洗不掉的油渍。她用那根染着顽固蓝渍的食指,就着窗口透入的越来越亮的天光,在最新的一页上,一笔一划,极其认真地记下:“待办:1. 领工资(问刘主任奖金);2. 买米;3. 去第一百货看白球鞋(尺码问婷老师);4. 阿咪驱虫药…”
笔尖划过纸页的 “沙沙” 声,在安静的灶披间里格外清晰。她写得很慢,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,尤其是 “白球鞋” 三个字,笔画写得又粗又重,仿佛这样就能让愿望更真切些。
“你这记性,不用记也忘不了。” 王嫂看着她专注的样子,忍不住打趣。
桂芬没抬头,依旧盯着本子:“记下来踏实。” 她把笔帽套好,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折了两折,塞回口袋里,那神情,仿佛在书写一份重要的契约,一份与生活、与女儿的未来悄悄定下的约定。
窗外的天光更亮了,晨雾彻底散了,能看见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晒得泛出潮气。桂芬深吸了口气,仿佛能闻到工资袋里崭新钞票的油墨香,还有女儿穿上新球鞋时,那带着点汗味的欢喜气息。
晨光像被谁猛地掀开了遮布,一股脑儿地涌进小小的灶披间,在青砖地上铺展开一片金灿灿的暖。灶台上的几只搪瓷碗碟被照得透亮,边缘的白瓷闪着细碎的光,倒像是镶了圈碎银。可再仔细看,那些碗沿、碟边都磕出了星星点点的缺口 —— 有的是去年桂芬失手摔在地上碰的,有的是婷婷端碗时没拿稳磕在桌边的,还有只青花搪瓷碗,缺口处露出底下的黑铁皮,像道不肯愈合的伤疤。这些缺口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,却并不显得破败,反倒像极了生活本身在她手上、在这个家里留下的印记,深深浅浅,无法掩饰,也无须掩饰。
“桂芬,借你家酱油用用!” 王嫂端着个空酱油瓶走进来,眼睛被晨光晃得眯了眯,“我家那瓶昨儿就见底了,等会儿要炒个青菜,没酱油可不成。”
桂芬从碗柜里拿出酱油瓶:“拿去用,用完放这儿就行。” 她看着王嫂的手在晨光里晃动,那手上也有不少细小的裂口,“你看这光多好,等会儿把被子晾出去,傍晚收回来准带着太阳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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