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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余喝醉酒,一剪刀把头发剪成老鼠啃过的样式。他在一地黑色长发中酣然入睡,晏山第一个下楼,还没开灯,差点以为又进入命案现场,凄凉地叫了一声,把老余吓醒,慌张地四顾,造型像一个被炮轰过的人,一截截长发如同黑色的爬虫,被风推着蠕动。
老余哭丧着脸,手臂盲目地向外刨伸,把头发拢到心口,珍视地凝望脱离宿主后、好像失去光泽的断发,并懊悔地憎恨那把剪刀,显然它并不锋利,因为老余的发尾现在像一把锯齿。
晏山说你幸好只是剪掉自己的头发,而不是去剪自己的耳朵,或者别人的耳朵,那样会血流如注,请和酒精保持较为健康的关系,否则下次你醒来的地方会是看守所。
于是老余决定把库存的酒卖完,就让飞岛歇业。其实飞岛那地方本身就没怎么盈利,又不是为了卖酒,还得添音乐设备进去,飞岛存在的意义是摇滚乐的一个中转站,通常是不知名乐队在这里唱几首歌,就要流浪到下个城市去。飞岛,老余的摇滚乌托邦。反正老余是一个实打实的富二代,富得能让他的儿子变成准富三代,他有一个在北京读国际小学的儿子,前妻正预备带他移民美国。
无所谓。老余说,就算前妻带儿子移民到火星也可以,反正那小子现在叫一个蓝眼珠的男人“daddy”,听起来比“爸爸”亲密太多。听说那人是个律师,发际线都后移到头顶上了。不过这是老余愤恨后的夸张说辞。
好吧,老余只能骑上他的电驴,在古城转悠,找到一家理发店,将他的头发卖了几百块钱,回来请大家吃烤肉。
饭后他为他的头发举行一场小型葬礼,要求每个人低头默哀十秒钟,晏山想掀翻桌子,但觉得烤盘太重,最后还是礼貌而同情地说:“老余,我感觉你的精神不正常,需要去医院。”
飞岛即将短暂歇业,要清酒,反倒成为痛快喝酒的借口,人也比平时多,他们只在二楼的角落找到位置。
自从老余被最挚爱的姑娘遗弃后,他就开始留长发,姑娘当时迷恋长发男人。当然那个姑娘就是他的前妻,曾经是一个乐队的主唱,有一副奇特的嗓子,唱腔独一无二,像用一根尖针在心上轻轻刺挠,初次听让人不禁起鸡皮疙瘩,第二次听觉得可以忍受,再听那就着魔了,老余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
老余和曾经心爱的姑娘做过最疯狂的事是私奔,他们跑到了漠河,花钱买了一张漠河舞厅的门票,相拥跳了几个小时的舞,那是一个具有时代特征的怀旧地方,头顶彩色的灯球使对方的脸碎成彩块。他们决心舍弃各自的家庭,完全的赤裸,完全的初生,睡在破旧旅馆发霉的床上谈未来,畅想如何偷渡到俄罗斯,冰天雪地里与熊搏斗,说到最后疯狂傻笑。第七天,在钞票花完的边缘,他们决定返回北京,父母同意了他们的爱情,同时也笃定结局不会完美。
“即使我不想承认,但为什么很多时候父母对爱情的判断会成真?这是不是他们有诅咒的技能。”
此时的老余接近于光头,他用电动剃须刀将剩余的头发全部铲除,早该连根拔起了。太平洋毕竟太宽广了,酒后剪掉头发不过是预兆。
晏山说:“所以你才这么宝贝你的头发,老余,你是一个痴情的人。”
“它代表了我曾经付出的真心。”
“真心用说的会稍显廉价,最好的办法是自我消化。”
老余问:“你没有为爱情做过疯狂的事情吗?看起来你像是一个随心所欲、干过不少疯狂事情的人。”
晏山陷入思索。老余说的没错,他干过许多疯狂的事。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,因为邻座大叔将漆黑恶臭的脚放上他的腿并美美入睡,晏山选择直接下车,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游荡,此前他从未听说过此地,他连本地人的方言都听不懂。再随便买张汽车票,搭客车去不知名的地方,司机走神,车差点开到悬崖底下去,被一棵树截住了,他跳下车,骂了司机一句“傻逼”。说来怪,那时没觉得害怕,坐在悬崖边上抽了一支烟,将烟头扔下悬崖,本来他可能也要变成这支烟。继续靠一双脚走到目的地,发现这是个没人的小镇,死气缠绕,他无事可干,又觉得让他险些丧失生命的地方不能白来,就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张电影票,在只有一个影厅的电影院包场看了一部极其糟糕的电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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