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蛊之祸是谢昭不能触碰的伤,在这场惨烈的祸事中,他失去了亲爱的母亲和兄长,亲眼看着前朝后宫染血,目睹无数世家大族飞灰湮灭。
活下来的人对此讳莫如深,不敢再提。
就连谢昭,也只能背地里小心翼翼将相关人员集中起来,一点点询问细枝末节,试图推敲整件事的始末。
事到如今,只有死难者的家属才会关心巫蛊之祸的真相。
谢昭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,他凝视着下首端正跪着的李登,神色凝重道:“若是本王没记错,陇西李氏在长安根基不深,并未卷入巫蛊之祸。李刺史,你是谁?”
你在替谁要真相,又想为谁讨公道?
李登扯着唇轻笑着,眼神却像是一潭死水一般幽暗:“下官的恩师,是前任廷尉卿江卯。平南侯府中第一只巫蛊娃娃,是下官搜查出来的。”
谢昭身体一僵,师乐安瞳孔更是一缩:“怎会?”
主帐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,半晌后,师乐安才听见谢昭声音干涩地说道:“我听闻,太子自戕后,廷尉府卷入此事的官员都被清扫了一遍。你若是巫蛊娃娃的发现者,为何能逃过一死?”
李登张张嘴,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:“是恩师保下了我。”
谢昭没说话,只是静静看着李登。
江廷尉血溅朝堂自身都难保,他又是如何保下的李登?
“平南侯府的巫蛊娃娃直指后宫,恩师带着我和同门师兄们顺着线索一路排查,结果在后宫中找到了更多的巫蛊娃娃。当种种线索指向东宫时,我和恩师发生了分歧。”
“恩师说,不要再查了,这事到此为止。而我……”
谢昭握紧了双拳,低声道:“你觉得,应该要追查到底,查到水落石出,所以你将证据呈给了圣上?”
李登摇摇头,认真道:“不是我,虽然我确实很想这么干,可是我更尊重恩师的意见,因而我将查到的所有证据都封存在了廷尉府。可是一夜过后,证据不见了。”
“证据不见了……”李登自己都很茫然,“我不知是偷走了证据,等发现证据不见时,恩师勃然大怒,削了我的官职,将我撵出了廷尉府。”
“无论我再三解释,恩师都不愿意听我解释,他甚至命府中仆役捆了我,将我送回了陇西老家。”
“马车还没入凉州,就传来了恩师的死讯。等我到达老家时,才知晓当日随我们一同查案的同门师兄,都没了。”
提起故去的师门,李登的眼眶终究还是红了,他低下头看着微微颤抖的双手,“恩师没有怨我,更不是恨我,他知晓我性子直,若是同我说明利害,我就算死也不会离开他。”
“将我从廷尉府除名,抹去我的当值记录,当众斥责我无能……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。”
李登像是一尊跪着的石像,表情平静,可从他肺腑间发出的声音能证明,他的内部已经四分五裂:“偌大的师门,只有我一人活了。我宁愿同恩师和师兄们一同死去,也不愿意一人独活。”
“可是我不能死,我若是死了,谁还记得恩师和师兄们的音容笑貌,谁还能站出来为他们讨个公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