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李登长拜不起的身影，谢昭和师乐安都沉默了。
难怪平日里看李登时，师乐安会觉得他身上有种违和感。
一个人在背负了师门团灭的血海深仇下，还能咬紧牙关任由始作俑者驱使，不敢想象他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疯狂扭曲。
如果换成是师乐安，她觉得自己早就破碎了。
擦了擦眼角后，师乐安安慰道：“李刺史请起身，我和王爷已经看到了你的诚意。我们不需要你做奸臣佞臣，我们只希望你能在幽州大展身手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。”
话音落下后，师乐安猛然想起李登来到幽州当日，献给谢昭的“死亡笔记”。
她讪讪笑了笑：“当然，寻找罪证抄家灭族什么的……李刺史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谁能信？李登拿着圣旨，带着一群年迈的突骑，几日就将幽州的几个世家给查封了。世家的那些人现在还关在大牢中等候发落。
他这一手做得太漂亮了，简直不像是个文官能做出来的事。
不说这个话题还好，一说这个，李登惭愧道：“下官想着有世家大族罪证在手，加上突骑帮助，多少能帮上一些忙，结果……”
眼见李登又要开始重复之前的话，谢昭笑着说道：“其实，李刺史帮了大忙。按照我和乐安的计划，可能需要再过好几年，才能彻底把握住铁骑队伍。今日的突袭是我和世家们都没预料到的，因而产生了奇效。”
谢昭叹道：“其实我能理解李刺史的做法，我和乐安的一些谋划，在很多人看来都太过温吞。只是先前，我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。”
“李刺史，你来自陇西世家，世家大族为了谋求利益的一些常用手段你也清楚。侵占良田隐瞒佃户逃避税收……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。”
“可恨吗？对于百姓而言，他们的行为当然可恨。可是有句话叫—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。”
“将世家贵族全部斩杀固然能解眼前的困境，可是杀光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？首先是无人做事了，无人可用。难道目不识丁的乡野汉子，真的比得上世家精心养育而成的贤才？”
“其次，这世上总会有人抓住机会成为人上人。当他们手握权力掌控钱财时，他们会造就新的世家。从底层爬上来的人，有太多的野心和欲望，当他们掌权时，只会用更狠的手段对付曾经的同类。”
“因而请你理解我和乐安的做法，在我们看来，幽州世家罪不至死。这些年世家巩固自身是真，但是也维持了一方安稳。若是真的拿着罪证不管不顾将他们尽数斩杀，将会寒了一大批贤才的心。”
李登沉默地听着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正如谢昭所言，他来自陇西世家。虽然李氏在长安不算出名，可是在陇西，李氏也是数得上号的世家。
李氏有屯田，有部曲，也谎报了佃户的数量。可是相应的，李氏也荫庇了一方百姓。
修桥铺路资助良才灾时施救难时相助……李氏一族和幽州这些世家的做法并无差别，李氏和和巫蛊之祸中覆灭的那些世家没什么两样。
巫蛊之祸中，恒帝对于世家喊打喊杀，稍有不慎，百年世家灰飞烟灭。他的举动确实让人感觉到了皇权威严，可是也让世家像是惊弓之鸟一般，对于皇帝惶恐畏惧。
谢昭这样的处置方法很好，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稍有不同，可是站在世家的立场上想一想，李登觉得很欣慰。
听谢昭说完这些话后，李登斟酌道：“我知晓王爷王妃对于世家另有打算，我想求王爷王妃给我一个机会，届时请由我联络世家。”
闻言师乐安睁大了眼睛，唇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：“李刺史，你是真的不怕死啊？”
李登是她见过的最平静也是最疯狂的人，这人在亲手查封了世家大半的产业后，还想着去联络世家。